新加坡作家节开幕重头戏的文学辩论会,以英语进行,观众反应热烈,反衬出本地华语文化活动的相对静态。参与作家节的策划人、作家及读者,层层剖析这当中所涉及的媒体及语言生态的改变,以及不同语言作家之间缺乏跨界交流。同时提出通过翻译寻找新读者,并以年轻人可以接受的形式推广新华文学。
第26届新加坡作家节11月17日晚上正式揭幕,开幕辩论会上,八位英语作家声情并茂讨论到底人工智能AI是不是更好的作家,反方结辩诗人小叶子(Joshua Ip)出奇制胜为ChatGPT“代言”,维多利亚剧院里欢呼声此起彼伏,问答环节抢着发问的观众甚至把手都举酸了,其实文学活动也可以精彩有趣,甚至富娱乐性。
不过在新加坡的文学生态里,如此热闹的场景,似乎仅止于英文文学圈。文学辩论会已是每年新加坡作家节的重头戏了,2011年起,辩论会先是闭幕节目,过去两年则改为开幕演出。
文学的意义在于思考,辩论只是引发思考的其中一种手段,胜负并不重要。今年的辩论会,人类(正方)虽然战胜了AI(反方),但反方代表、马来西亚作家Melizarani T.Selva被现场观众选为最佳辩手。
新华诗人陈志锐观察与参与新加坡作家节多年,他指出,凡事熟能生巧,我们现在看到作家节辩论会热闹精彩,其实最初作家站上台也并不自在,有点尴尬,但只要持续提供平台,台上作家慢慢就能驾轻就熟,呈献精彩节目。
重点在于坚持。
新加坡作家节官方自称是世界上少有的多语言文学节,那为何只办英语辩论会?反过来说,新华文学是不是也可以更富娱乐性?本地年轻诗社所谓诗社(如今改名所谓工作室)曾尝试砸诗会,形式就有点接近嘻哈。其实今年协助作家节策划华语节目的本地作家叶孝忠曾有意策划文学脱口秀,正巧60年前新加坡短暂加入马来西亚,想借脱口秀让新马作家互呛彼此文化差异,可惜嘱意人选无法参与只好作罢。
叶孝忠说,中国电视节目《奇葩说》等脱口秀节目流行多年,吉隆坡的作家群今年也开始尝试脱口秀表演,新加坡华文作家或许还不熟悉这个形式,他曾考虑过请电台DJ或剧场演员,无奈最后无法落实节目。他说:“辩论会如果有合适的人,一定很好玩。我教书时期也在班上办过辩论会,学生觉得好玩,这是年轻人可以接受的形式。如果真的要做,要往很年轻的受众去思考。”
陈志锐说,新加坡曾有蓬勃的华语辩论文化,王昌伟、梁秉赋、曾昭鹏等都是辩论员。大专学府目前也还有辩论队,只要找一个好玩的题目,就可以吸引年轻人前来。
1986年始办的亚洲大专辩论会(后改名为国际大专辩论会),借助电视媒体的红极一时,不过随着新世纪媒体生态以及本地语言生态改变,电视台不再主办华语辩论会,如今只成追忆。
推广华文活动须改策略
新华诗人周德成认为,脱口秀、诗歌朗诵、戏剧改编都可以吸引更多观众,不过空间与成本限制,始终小众。从前华语文化活动有电视台加持,如大专辩论会、新谣,或曹启泰主持的益智类节目《百万大赢家》都吸引许多各年龄层华语观众,不过当今媒体受众分化,华语活动的推广必须改变策略。
谈及本地大型活动的语言问题,叶孝忠坦言,连最重量级的新加坡作家节始终给人英语为主的印象,要各语言作家群看见彼此的优点,并不容易。
不同语言作家之间缺乏跨界交流,那读者呢?叶孝忠认为,或许体验式的活动可以成为桥梁。
11月18日早上作家节工作坊“诗歌和活字印刷的奥妙”就吸引到不少非传统华语受众。工作坊由陈志锐与Typesetting排版工作室的孙耀瑜携手呈现,约30名学员利用500个活字,选印出自己的诗句。
参与活动的吴淑伶形容自己误入这个华语工作坊,她不知道要写诗,但她和朋友对活字印刷感兴趣。
现年33岁的她说,限于自己的华文程度,如果有初级的华语诗歌创作工作坊,她会有兴趣参与。
诗或许是引起人们进入创作,深入一个语言文字的最佳文体。
这次作家节,叶孝忠策划了一系列体验式活动,包括跟随作家海凡进入自然公园一窥野地求生;到建筑师作家陈家毅的工作室窥探他的工作环境,以及将组屋单位布置成周德成创作的灵感空间。
周德成说,他为“家居空间导游”活动,截出60多首短诗,未来甚至可以制作成一本面向普罗大众的小诗集。“如果做的人乐在其中,从中找到不同的乐趣,回到创作的初心,那用另一种方式让新的和原有的观众发现诗,发现自己有双诗的眼睛也不错。”
即时翻译吸引年轻读者
若要跨越华语的局限,周德成建议活动可以即时翻译成英文诗歌。“至于一般新加坡读者没有读诗的习惯,可能要各方去养成,写作人能做的,可能是设法写出更好的作品,有机缘再推一推。我们几个朋友事后总结,新加坡可能缺少的是文学经纪人。”
在本地诗人林高与希尼尔诗集《一颗飞行的水晶》与《弹性系数外的浮云》英译本(白雪莉译)发布会上,就有一名初中生提问,希望台上作家介绍一些华语的现代诗歌。小女孩说:“平常课堂上没有机会读诗,有也是古诗,希望主讲人介绍。”
林高与希尼尔现场就开了诗人名单。
这些年轻读者因为翻译活动而来,进而对华语诗歌产生兴趣,新华文学推广人不妨朝这个方向努力。林高与希尼尔在发布会上就不讳言地强调:“主动去翻译作品,就是为了寻找新的读者。”
对语言的兴趣需要一个契机。
目前在本地修读应用语言学硕士的吴宣霖刚从英国完成本科学业。她坦言自己从前是个“香蕉人”,但在英国生活期间非常想家,开始听父母亲常听的华语老歌,渐渐问起自己“根在哪里?”的问题。
现年27岁的吴宣霖自15岁起每年都参加新加坡作家节,直到出国留学。这次是她久违重返作家节,发现节目更多也更多元。她个人对性别议题感兴趣,华语节目方面她参与了活字印刷与写诗的工作坊,也打算参加新加坡清史研究会办的“在新加坡的清朝”座谈。
作家节开幕辩论让吴宣霖耳目一新,台上作家的雄辩与幽默感令人折服。她指出,活动虽然以英语为主,但Melizarani T.Selva的辩词中引用了几句淡米尔与马来语,再行翻译。若要跨越语言,这是不错的做法。
吴宣霖说,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在全球,使用英语的非英语为母语的人数,比母语为母语的人数要多。英语也是新加坡的官方语言,因此若要捕捉最广泛的受众,开幕辩论以英语进行无可厚非。当然,要以其他三种本地官方语言举办讲座也值得尝试,不过她认为节目策划始终取决于它的语境与目的。作家节策划了各语言节目,展现了对各语言的包容性,至于如何最大化推广效益,最终还得考虑资源问题。
作品以故事和情境吸引人
写词人、青少年小说作家小寒今年带着刚出版英文诗集的女儿许予希参加作家节,与社会服务机构蒙福关爱创办人兼执行长黄明德华语对谈。他们的受众来自不同世代和语言读者群,参与活动者的背景也更多元。
小寒认为,新加坡人都兼通双语,尽管当天有些读者的华语能力不是很强,但基本聆听不成问题,随时可以切换。
对小寒来说,好的作品不一定要辞藻华丽,写作技巧炫目,重点是故事有没有共鸣。她以尤今的作品为例,不仅销售好,也翻译到别的语言,就说明故事和情境很吸引人。
让小寒遗憾的是,很多人有刻板印象,认为华文创作只有中港台的比较好,忽略了新加坡的华文创作也有其特别之处。她同时也相当反对强调“本土”,因为无论是歌词创作,还是她的小说,都在海外出版并得到认可,并不需要刻意强调本土身份,应该放在同一平台竞争。
本地华文创作者经常感慨作品难卖,而羡慕英文创作圈的活络,但小寒认为事实相反,尤其在校园,许多华文老师自动自发寻找本地书籍,培养学生的阅读习惯,英语圈则是靠学生自动自发。华文书得到师长集中订购的眷顾,英文书销售方面则面对分众的挑战。
小寒相信创作者必须主动出击,她记得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办了55场校园讲座,因为读者永远会好奇文字背后的创作者到底是什么个性。
对她而言,推广华文文学与阅读必须持续不断,不能只靠一年一次的作家节。
推广需要坚持到底,也需要创意。
陈志锐与叶孝忠作为推广人都意识到,位处边缘者就必须付出更大的心、神、力。华语文在本地因语言政策处于边缘,推广起来似乎必须更费心费力。资源分配永远是问题,好比一个很有创意很受欢迎的导览活动,可以参加的人数往往有限,推广人就必须找到更多资源去办更多活动,才能达到更大的效果。
现年19岁的许予希曾与母亲小寒合著双语童书,如今出版自己的英文诗集《夹娃娃机》(Claw Machine)。在本地英语和华语文学活动上担任过主讲人,她发现华语活动的受众年纪大一点,同时也吸引对母语感兴趣的人,英语活动的受众则更多元。不过她认为一项活动的受众组成并不取决于语言,而是取决于主办方及讲者,无论任何语言活动都可以好玩有趣。
许予希不认为年轻人不爱看书,她身边朋友仍在以各种方式阅读,包括母语作品。
文学活动,无论语言,要如何吸引年轻人,或许可以用许予希的话来总结:
“如果一味蔑视和冷落年轻人感兴趣的事物,势必会疏远他们;如果对他们感兴趣的事物表现出兴趣,并围绕他们感兴趣的事物策划活动,则定会与他们产生共鸣。倾听年轻人的心声,然后根据他们的反馈采取行动,以开放的态度对待变化和发展。除了与年轻受众建立联系之外,这也是文学界继续繁荣发展的最佳途径。”
第26届新加坡作家节将在11月26日晚上以卡拉OK大合唱的方式闭幕。最后一个周末仍有台湾作家吴明益、美国哲学家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马来西亚作家范俊奇的讲座,以及早报“字食族”与学生通讯员的“读家拍卖会2.0”等活动,详情可上网查询:https://www.singaporewritersfestival.com。